窗外是参天的杨柳。
院子在沟里,山上全是树,所以我们盘腿坐在土炕上谈话就如坐在船上,四围全是绿色的波浪,风一吹,树梢卷过涛声,叶间闪着粼粼的波。
但是我知道这条山沟以外的大环境,这是中国的晋西北,是西伯利亚大风常来肆虐的地方,是干旱、霜冻、沙暴等一切与生命作对的怪物盘踞之地。
过去,这里风吹沙起能一直埋到城头,县志载:“风大作时,能逆吹牛马使倒行,或擎之高二三丈而坠。
”可是就在如此险恶的地方,我对面的这个手端一杆旱烟的瘦小老头,他竟创造了这块绿洲。
我还知道这个院子里的小环境。
一排三间房,就剩下老者一人。
老人每天早晨起来抓把柴煮饭,带上干粮扛上锹进沟上山,晚上回来,吃过饭,抽袋烟睡觉。
他是在65岁哪年,他织了七位老汉开始治理这条沟的,现在已有五人离世。
他可敬的老伴,与他风雨同舟一生;一天他栽树回来时,静静地躺在炕上过世了。
他现在已经81岁,他知道终有一天早晨他会爬不起来。
他唯一个女儿在城里工作,三番五次地回来接他出去享清福,他不走。
他觉得自己生命的价值就是种树,那边的棺材就是这价值结束时的归宿。
他敲着旱烟锅不紧不慢地说着,村干部在旁边恭敬地补充着……十五年啊,绿化了八条沟,造了七条防风林带,三千七百亩林网。
去年冬天一次就从林业收入中资助村民每户买了一台电视机,这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奇迹。
但他还不满意,还有宏伟设想,还要栽树,直到他爬不动为止。
在屋里说完话,老人陪我们到沟里去看树。
杨树、柳树,如臂如股,劲挺在山洼山腰。
看不见它们的根,山洪涌下的泥埋住了树的下半截,树却勇敢地顶住了它的凶猛。
这山已失去了原来的坡形,而依着一层层的树形成一层层的梯,老人说:“这树根下的淤泥也有两米厚,都是好土啊。
”是的,保住了这些黄土,我们才有这绿树。
有了这绿树,我们才守住了这片土。
看完树,我们在村口道别,老人拄着拐,慢慢迈进他那个绿风荡荡的小院。
我不禁鼻子一酸——也许老人进去就再出不来。
作为一个山野老农,他就这样来实现自己的价值。
他已经将自己的生命转化为另一样东西。
是真正与山川共存,日月同辉了。
这位普通老人让我领悟到:青山是不会老的。